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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第六十八 女仙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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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第六十八 女仙十三

郭翰 杨敬真 封陟

郭 翰

太原郭翰,少简贵,有清标。姿度美秀,善谈论,工草隶。早孤独处,当盛暑,乘月卧庭中。时有清风,稍闻香气渐浓。翰甚怪之,仰视空中,见有人冉冉而下,直至翰前,乃一少女也。明艳绝代,光彩溢目,衣玄绡之衣,曳霜罗之帔,戴翠翘凤凰之冠,蹑琼文九章之履。侍女二人,皆有殊色,感荡心神。翰整衣巾,下床拜谒曰:“不意尊灵迥降,愿垂德音。”女微笑曰:“吾天上织女也。久无主对,而佳期阻旷,幽态盈怀。上帝赐命游人间,仰慕清风,愿托神契。”翰曰:“非敢望也,益深所感。”女为敕侍婢净扫室中,张霜雾丹縠之帏,施水晶玉华之簟,转会风之扇,宛若清秋。乃携手登堂,解衣共卧。其衬体轻红绡衣,似小香囊,气盈一室。有同心龙脑之枕,覆双缕鸳文之衾。柔肌腻体,深情密态,妍艳无匹。欲晓辞去,面粉如故。为试拭之,乃本质也。翰送出户,凌云而去。自后夜夜皆来,情好转切。翰戏之曰:“牵郎何在?那敢独行?”对曰:“阴阳变化,关渠何事?且河汉隔绝,无可复知;纵复知之;不足为虑。”因抚翰心前曰:“世人不明瞻瞩耳。”翰又曰:“卿已托灵辰象,辰象之门,可得闻乎?”对曰:“人间观之,只见是星,其中自有宫室居处,群仙皆游观焉。万物之精,各有象在天,成形在地。下人之变,必形于上也。吾今观之,皆了了自识。”因为翰指列宿分位,尽详纪度。时人不悟者,翰遂洞知之。后将至七夕,忽不复来,经数夕方至。翰问曰:“相见乐乎?”笑而对曰:“天上那比人间?正以感运当尔,非有他故也,君无相忌。”问曰:“卿来何迟?”答曰:“人中五日,彼一夕也。”又为翰致天厨,悉非世物。徐视其衣,并无缝。翰问之,谓翰曰:“天衣本非针线为也。”每去,辄以衣服自随。经一年,忽于一夕,颜色凄恻,涕流交下,执翰手曰:“帝命有程,便可永诀。”遂呜咽不自胜。翰惊惋曰:“尚余几日在?”对曰:“只今夕耳。”遂悲泣,彻晓不眠。及旦,抚抱为别,以七宝碗一留赠,言明年某日,当有书相问。翰答以玉环一双,便履空而去,回顾招手,良久方灭。翰思之成疾,未尝暂忘。明年至期,果使前者侍女。将书函致。翰遂开封,以青缣为纸,铅丹为字,言词清丽,情念重叠。书末有诗二首,诗曰:“河汉虽云阔,三秋尚有期。情人终已矣,良会更何时?”又曰:“朱阁临清汉,琼宫御紫房。佳期情在此,只是断人肠。”翰以香笺答书,意甚慊切。并有酬赠诗二首,诗曰:“人世将天上,由来不可期。谁知一”自此而绝。是年,太史奏织女星无光。翰思不已,凡人间丽色,不复措意。复以继嗣,大义须婚,强娶程氏女,所不称意,复以无嗣,遂成反目。翰后官至侍御史而卒。(出《灵怪集》)

太原郭翰,年轻时傲视权贵,有清正的名声,仪表气度秀美,极善言谈,擅长草书隶书。他早年失去双亲,自己独自居住。时当盛暑,他乘着月色在庭院中高卧。这时,有一股清风袭来,稍稍闻到香气,这香气越来越浓郁。郭翰觉得这事很奇怪,就仰视空中,看见有人冉冉而下,一直到郭翰面前,原来是一个年轻女子。这女子生得明艳绝代,光彩溢目。她穿着黑色薄绸衣服,拖着白色的罗纱帔肩,戴着翠翘凤凰的帽子,足登琼文九章之鞋。随行两名侍女,都有超凡的姿色。郭翰心神感荡,整理衣巾,下床跪拜参见,说:“没料到尊贵的灵仙突然降临,愿您赐下恩德之音。”女子微微一笑,说:“我是天上的织女呀。很久没有夫主相对,佳期阻绝,幽幽闺愁充满了胸怀,上帝恩赐,命我到人间一游。我仰慕你清高的风度,愿托身于你。”郭翰说:“我不敢指望这样,这使我感怀更深了。”织女命令侍婢净扫房间,展开霜雾丹縠的帏帐,放下水晶玉华的垫席,转动会生风的扇子,宛如清爽的秋天。他们就手拉手地进了内室,解衣共卧。织女贴身的轻红薄绸内衣,像个小香囊,香气散满整个卧室。床上有同心龙脑的枕头,盖着双缕线带有鸳鸯图案的被子。女郎柔嫩的肌肤、滑腻的身体、深切的情意、亲切的娇态,容貌俏丽无人能够匹敌。天快亮了,女郎告辞离去时,脸上的脂粉如故。郭翰给她试着擦拭一下,原来就是她的本色。郭翰把她送出门,女郎凌云而去。自此以后,女郎夜夜都来,感情更加密切。郭翰与她开玩笑说:“牵牛郎在哪里?你怎么敢独自出门。”女郎回答说:“阴阳变化,关他什么事?而且银河隔绝,没有可能知道。纵然他知道了这件事,也不值得为此忧虑。”于是她抚摸着郭翰的胸前,说:“世人看得不明白而已。”郭翰又说:“您已经托灵于星象,星象的门路,可以说给我听听吗?”女郎回答说:“人家观看星象,只见到它们是星,其中自有宫室住处,群仙在那里也都游览观看。万物之精,各有星象在天上,而成形在地上。下界人的变化,必然在天上表现出来。我现在观看星象,都清清楚楚地认识。”于是就给郭翰指点众星宿的分布方位,把天上的法纪制度详尽地介绍给郭翰,因此,当时人们不明白的事情,郭翰竟然透彻地了解它们。后来将要到七月七日的晚上了,女郎忽然不再来了,经过几个晚上才来。郭翰问她说:“相见欢乐吗?”女郎笑着回答说:“天上哪能比上人间?正因为感运应当这样,没有别的缘故啊,您不要忌妒。”郭翰向她说:“您来得怎么这么晚呢?”女郎回答说:“人世中的五天,是那里的一夜呀。”女郎又为郭翰招来了天厨,全不是人世上的东西。郭翰慢慢地看出她的衣服全都没有缝。郭翰问她这件事的原因,女郎就对郭翰说:“天上的衣服本来就不是用针线做的呀。”女郎每都自己随身带着衣服。经过一年,忽然在一天夜里,女郎脸色凄惨悲痛,涕泪交下,握住郭翰的手说:“上帝的命令有定限,现在就该永别了!”说完就呜咽,不能自胜。郭翰惊讶而又惋惜地说:“还剩几天?”女郎回答说:“只剩今天晚上了。”他们就悲伤得落泪,一直到天亮也没有睡觉。等到天亮时,女郎爱抚拥抱着郭翰告别,拿七宝碗一只留下赠给他,说是明年的某日,当有信问候。郭翰用一双玉环作为赠答,女郎就踏空而去,回头招手,很久才消失。郭翰想她想成了病,一刻也不曾忘记。第二年到了约定的日期,女郎果然派以前来过的侍女,带着书函而来。郭翰打开函封,信里用青色双线生绢作纸,用铅丹写的字,言词清丽,情意缠绵。信的末尾有诗二首,诗写的是:“河汉虽云阔,三秋尚有期。情人终已矣,良会更何时?”又一首写的是:“朱阁临清汉,琼宫御紫房。佳期情在此,只是断人肠。”郭翰用香笺写答书,词意很慊切,并且有酬赠诗二首。诗中写道:“人世将天上,由来不可期。谁知一回顾,交作两相思。”另一首写道:“赠枕犹香泽,啼衣尚泪痕。玉颜霄汉里,空有往来痕。”从此就断绝了音讯。这一年,太史奏报皇上说织女星无光。郭翰思念不已,所有人间丽色,他全都不再留意。后来因为必须继承宗嗣,勉强娶了程家的女儿,很不称心,又因为没有儿子,就反目为仇。郭翰后来做官做到侍御史方才死。

杨敬真

杨敬真,虢州阌乡县长寿乡天仙村田家女也。年十八,嫁同村王清。其夫家贫力田,杨氏妇道甚谨,夫族目之勤力新妇。性沉静,不好戏笑,有暇必洒扫静室,闭门闲居,虽邻妇狎之,终不相往来。生三男一女,年二十四岁。元和十二年五月十二日夜,告其夫曰:妾神识颇不安,恶闻人言,当于静室宁之,君宜与儿女暂居异室。”夫许之。杨氏遂沐浴,著新衣,焚香闭户而坐。及明,讶其起迟,开门视之,衣服委地床上,若蝉蜕然,身已去矣,但觉异香满屋。其夫惊以告其父母,共叹之。数人来曰:“昨夜方半,有天乐从西而来,似若云中。下于君家,奏乐久之,稍稍上去。合村皆听之,君家闻否?”而异香酷烈,遍数十里。村吏以告县令李邯,遣吏民远近寻逐,皆无踪迹。因令不动其衣,闭其户,以棘环之,冀其或来也,至十八日夜五更,村人复闻云中仙乐异香从东来,复下王家宅,作乐久之而去。王氏亦无闻者。及明来视,其门棘封如故,房中仿佛若有人声。遽(遽原作处,据明抄本改)走告县令李邯,亲率僧道官吏,共开其门,则妇宛在床矣。但觉面目光芒,有非常之色。邯问曰:“向何所去?今何所来?”对曰:“昨十五日夜初,有仙骑来曰:‘夫人当上仙,云鹤即到,宜静室以伺之。’至三更,有仙乐彩仗,霓旌绛节,鸾鹤纷纭,五云来降,入于房中。报者前曰(前曰原作曰前,据明钞本改)‘夫人准籍合仙,仙师使使者来迎,将会于西岳。’于是彩童二人捧玉箱,箱中有奇服,非绮非罗,制若道衣之衣,珍华香洁,不可名状。遂衣之毕,乐作三阙。青衣引白鹤曰:‘宜乘此。’初尚惧其危,试乘之,稳不可言。飞起而五云捧出,彩仗前引,至于华山玉台峰。峰上有磐石,已有四女先在被焉。一人云姓马,宋州人;一人姓徐,幽州人;一人姓郭,荆州人;一人姓夏,青州人。皆其夜成仙,同会于此。旁一小仙曰:‘并舍虚幻,得证真仙,今当定名,宜有真字。’于是马曰信真,徐曰湛真,郭曰修真,夏曰守真。其时五云参差,遍覆崖谷,妙乐罗列,间作于前。五人相庆曰:‘同生浊界,并是凡身,一旦修然,遂与尘隔。今夕何夕,欢会于斯,宜各赋诗,以道其意。’信真诗曰:‘几劫澄烦虑,思今身仅成。誓将云外隐,不向世间存。’湛真诗曰:‘绰约离尘世,从容上太清。云衣无绽日,鹤驾没遥程。’修真诗曰:‘华岳无三尺,东瀛仅一杯。入云骑彩凤,歌舞上蓬莱。’守真诗曰:‘共作云山侣,俱辞世界尘。静思前日事,抛却几年身。’敬真亦诗曰:‘人世徒纷扰,其生似梦华。谁言今夕里,俯首视云霞。’既而雕盘珍果,名不可知。妙乐铿锽,响动崖谷。俄而执节者曰:‘宜往蓬莱,谒大仙伯。”五真曰:‘大仙伯为谁?”曰:‘茅君也。’妓乐鸾鹤,复前引东去。倏然间已到蓬莱,其宫皆金银,花木楼殿,皆非人间之制作。大仙伯居金阙玉堂中,侍卫甚严。见五真喜曰:‘来何晚耶?’饮以玉杯,赐以金简、凤文之衣、玉华之冠,配居蓬莱华院。四人者出,敬真独前曰:‘王父年高,无人侍养,请回侍其残年。王父去世,然后从命,诚不忍得乐而忘王父也。惟仙伯哀之。’仙伯曰:‘汝村一千年方出一仙人,汝当其会,无自坠其道。’因敕四真送至其家,故得还也。”邯问昔何修习,曰:“村妇何以知?但性本虚静,闲即凝神而坐,不复俗虑得入胸中耳。此性也,非(非字原阙,据明抄本、许本、黄本补)学也。”又问要去可否,曰:“本无道术,何以能去?云鹤乘迎即去,不来亦无术可召。”于是遂谢绝其夫,服黄冠。邯以状闻州,州闻廉使。时崔从按察陕辅,延之,舍于陕州紫极宫,请王父于别室,人不得升其阶,惟廉使从事及夫人得之,瞻拜者才及阶而已,亦不得升。廉使以闻,唐宪宗召见,舍于内殿。或道而无以对,罢之。今在陕州,终岁不食,食时啗果实,试饮酒二三杯,绝无所食,但容色转芳嫩耳。(出《续玄怪录》)

杨敬真,是虢州阌乡县长寿乡天仙村种田人家的女儿。十八岁那年,嫁给同村的王清。她的丈夫家里贫穷而努力种田,杨氏也很严守妇道,丈夫家族的人都把她看作勤劳尽力的新媳妇。她性格沉静,不喜欢与人说笑戏耍,有闲暇一定洒扫,把住宅收拾得干干净净,然后在静室中闭门闲居,虽然邻妇亲近她,她始终不与她们往来。她一共生了三个儿子一个女儿,时年二十四岁。元和十二年五月二十二日晚上,她告诉她的丈夫说:“我的神智很不安,讨厌听到别人说话,应当在静室使自己平静一下,您应当和儿女暂时到别的屋里去住。” 丈夫答应了她。杨氏就洗了澡,穿上新衣服,烧上香关上门坐着。等到天亮的时候,家人因她起得晚而惊讶,就打开门去看她,只见衣服掉在地上,象蝉蜕皮似的,人已经离去了,只觉得满室异香。她的丈夫惊慌地把这事告诉了她的父母,大家都为这事叹息。这时,有几个人来说:“昨天晚上刚到半夜,有天上的音乐从西边过来,好像在云中。下到您家,奏乐很久,才渐渐上去了。全村人都听到了天乐,您家听到没有?”又因为异香太浓烈,遍布几十里,村中小吏就把这事报告给县令李邯。李邯派官吏、百姓远近各处去追寻,却没有发现踪迹。县令就下令不准动她的衣裳,把她的房门紧闭,用刺棘围上,希望她或许回来。到十八日夜里五更天,村子里的人又听到云中仙乐,闻到异香从东边过来,又下到王家宅院里,奏乐很久而去。王家又没有人听到。等到天亮时来看,那房门用刺棘封闭如故,而房中仿佛好像有人声。村民立刻跑去报告县令,县令亲自率领和尚道士和官吏,一起打开她的房门,发现杨氏仍然在床上,只是觉得她面目光芒,有不同寻常的脸色。李邯问她说:“先前到哪里去了?今天又从哪里来?”杨氏回答说:“昨天十五日夜初,有仙人骑马来说:‘夫人该成上仙,云鹤立刻就到。应该在静室等候。’到了三更,有仙乐和色彩鲜明的仪仗,五色缤纷的旗子,大红色的符节,鸾鹤纷纭,乘着五色祥云降下,进到房中。报信的那个人上前说:‘夫人准籍应当成仙,仙师派使者来迎接,将到西岳聚会。’于是两个彩衣童子捧着玉箱,箱子中有奇异的服装,不是绮也不是罗,制作得像道人的衣服,珍贵华丽而又香又洁净,不能说出什么样子。等把衣服穿完了,仙乐奏了三曲,青衣人牵来白鹤说:‘你应该骑这只鹤。’刚开始害怕骑它危险,试着骑它,稳当得没法说。飞起来就有五色云涌出去,彩仗在前面引路,到了华山云台峰。峰上有磐石,已经有四个女子先在那里了。一个人说姓马,是宋州人,一个人姓徐是幽州人,一个人姓郭是荆州人,一个姓夏是青州人,都在那天夜里成仙,一同在这里聚会。旁有一位小仙说:“并舍虚幻,得证真仙,如今应当定名,名中应有个‘真’字。于是姓马的叫信真,姓徐的叫湛真,姓郭的叫修真,姓夏的叫守真。那时五云参差,遮蔽了整个山崖和沟谷,奇妙的乐器排列出来,一一在面前演奏。五个人互相祝贺说:‘我们同生在污浊的下界,都是凡身,一旦自由自在地成了仙,就与尘世隔绝了。今夕何夕,欢会在此,应该各自赋诗,用以表达此刻的心意’。信真的诗是:‘几劫澄烦虑,思今身仅成。誓将云外隐,不向世间存。’湛真的诗是:‘绰约离尘世,从容上太清。云衣无绽日,鹤驾没遥程。’修真的诗是:‘华岳无三尺,东瀛仅一杯。入云骑彩凤,歌舞上蓬莱。’守真的诗是:‘共作云山侣,俱辞世界尘。静思前日事,抛却几年身。’敬真也作诗说:‘人世徒纷扰,其生似梦华。谁言今夕里,俛首视云霞。’接着就端来了雕盘珍果,名都叫不上来,美妙的音乐悠扬钟鼓铿锵,响亮的声音震动了山崖幽谷。不一会儿,持符节的人说:‘应该前往蓬莱,参拜大仙伯。’五真问他:‘大仙伯是谁?’他说:‘是茅君。’于是妓乐鸾鹤又在前引路向东而去,转眼间已经到了蓬莱。那里的宫殿全是金银造的,花木楼台都不是人间所能制作。大仙伯住在金阙玉堂中,侍卫很严。见到五真,大仙伯高兴地说:‘来得怎么这么晚啊?’让她们用玉杯饮酒,赏赐她们金简、凤纹衣服、玉华冠,分配她们住在蓬莱华院。那四个女子出去了,敬真独自上前说:‘我公公年龄已高,没有人侍奉赡养,请让我回去侍奉他的残年,公公去世以后,然后从命。我实在不忍心得到欢乐而忘记王家公公啊。只请仙伯可怜他。’仙伯说:‘你们村子一千年才出一个仙人,你正赶上这个机会,不要自坠其道。’ 就下令四真把我送到家,所以我能回来。”李邯问她:“你从前修习什么?”她说:“村妇哪里知道?只是性格本来喜欢虚静,闲着的时候就是凝神而坐,不再有俗念能入胸中而已。这是性情呀,不是学来的。”李邯又问她:“你如果再要离去,能办到吗?”她说:“我本来没有道术,靠什么能离去?云鹤来迎接就能去,不来我也没有法术把它招来。”从此,她就和她的丈夫分居,戴上了道冠。李邯把这些情况报告了州里,州里又报告给廉使。当时崔从按察陕辅,把杨敬真请了去,安排她到陕州紫极宫住,请王家之父到别的住室,别人不得登上她住处的台阶,只有廉使从事和夫人能够进入,瞻仰拜见的人才到台阶而已,也不能登堂入室。廉使把这件事奏闻皇上,唐宪宗就召见了杨敬真,让她住在内殿。试与她论道,而杨敬真不懂,没有话回答,唐宪宗就放她回去了。如今还在陕州,常年不吃饭,吃东西时也就吃点果实,或饮二三杯酒,根本不吃粮食,容颜反而变得芳嫩了。

封 陟

宝历中,有封陟孝廉者,居于少室。貌态洁朗,性颇贞端。志在典坟,僻于林薮,探义而星归腐草,阅经而月坠幽窗,兀兀孜孜,俾夜作昼,无非搜索隐奥,未尝暂纵揭时日也。书堂之畔,景象可窥,泉石清寒,桂兰雅淡,戏猱每窃其庭果,唳鹤频栖于涧松。虚籁时吟,纤埃昼閴。烟锁筜篁之翠节,露滋踯躅之红葩。薜蔓衣垣,苔茸毯砌。时夜将午,忽飘异香酷烈,渐布于庭际。俄有辎軿自空而降,画轮轧轧,直湊檐楹。见一仙姝,侍从华丽,玉珮敲磬,罗裙曳云,体欺皓雪之容光,脸夺芙蕖之艳冶,正容敛衽而揖陟曰:“某籍本上仙,谪居下界,或游人间五岳,或止海面三峰。月到瑶阶,愁莫听其凤管;虫吟粉壁,恨不寐于鸯衾。燕浪语而徘徊,鸾虚歌而缥缈。宝瑟休泛,虬觥懒斟。红杏艳枝,激含嚬于绮殿;碧桃芳萼,引凝睇于琼楼。既厌晓妆,渐融春思。伏见郎君坤仪浚洁,襟量端明,学聚流萤,文含隐豹。所以慕其真朴,爱以孤标,特谒光容,愿持箕帚。又不知郎君雅旨如何?”陟摄衣朗烛,正色而坐,言曰:“某家本贞廉,性唯孤介。贪古人之糟粕,究前圣之指归,编柳苦辛,燃粕幽暗,布被粝食,烧蒿茹藜。但自固穷,终不斯滥,必不敢当神仙降顾。断意如此,幸早回车。”姝曰:“某乍造门墙,未申恳迫,辄有一诗奉留,后七日更来。”诗曰:“谪居蓬岛别瑶池,春媚烟花有所思。为爱君心能洁白,愿操箕帚奉屏帏。”陟览之若不闻。云軿既去,窗户遗芳,然陟心中不可转也。后七日夜,姝又至,骑从如前时,丽容洁服,艳媚巧言。入白陟曰:“某以业缘遽萦,魔障剡起。蓬山瀛岛,绣帐锦宫,恨起红茵,愁生翠被。难窥舞蝶于芳草,每妒流莺于绮丛,靡不双飞,俱能对跱,自矜孤寝,转懵空闺。秋却银缸,但凝眸于片月;春寻琼圃;空抒思于残花。所以激切前时,布露丹恳,幸垂采纳,无阻精诚,又不知郎君意竟如何?”陟又正色而言曰:“某身居山薮,志已颛蒙,不识铅华,岂知女色?幸垂速去,无相见尤。”姝曰:“愿不贮其深疑,幸望容其陋质,辄更有诗一章,后七日复来。”诗曰:“弄玉有夫皆得道,刘刚兼室尽登仙。君能仔细窥朝露,须逐云车拜洞天。”陟览又不回意。后七日夜,姝又至,态柔容冶,靓衣明眸。又言曰:“逝波难驻,西日易颓,花木不停,薤露非久,轻沤泛水,只得逡巡,微烛当风,莫过瞬息,虚争意气,能得几时?恃顽韶颜,须臾槁木。所以君夸容鬓,尚未凋零,固止绮罗,贪穷典籍。及其衰老,何以任持?我有还丹,颇能驻命,许其依托,必写襟怀。能遣君寿例三松,瞳方两目,仙山灵府,任意追游。莫种槿花,使朝晨而骋艳;休敲石火,尚昏黑而流光。”陟乃怒目而言曰:“我居书斋,不欺暗室。下惠学证,叔子为师。是何妖精,苦相凌遍?心如铁石,无更多言。倘若迟回,必当窘辱。”侍卫谏曰:“小娘子回车。此木偶人,不足与语;况穷薄当为下鬼,岂神仙配偶耶?”姝长吁曰:“我所以恳恳者,为是青牛道士的苗裔;况此时一失,又须旷居六百年,不是细事。于戏此子,大是忍人。” 又留诗曰:“萧郎不顾凤楼人,云涩回车泪脸新。愁想蓬瀛归去路,难窥旧苑碧桃春。”辎軿出户,珠翠响空,泠泠箫笙,杳杳云露。然陟意不易。后三年,陟染疾而终,为太山所追,束以大锁,使者驱之,欲至幽府。忽遇神仙骑从,清道甚严。使者躬身于路左曰:“上元夫人游太山耳。”俄有仙骑,召使者与囚俱来。陟至彼仰窥,乃昔日求偶仙姝也,但左右弹指悲嗟。仙姝遂索追状曰:“不能于此人无情。”遂索大笔判曰:“封陟往虽执迷,操惟坚洁,实由朴戆,难责风情。宜更延一纪。”左右令陟跪谢,使者遂解去铁锁也。仙官已释,则幽府无敢追摄。使者却引归,良久苏息。后追悔昔日之事,恸哭自咎而已。(出《传奇》)

宝历年间,有个叫作封陟的孝廉,住在少室山。他生得仪表堂堂,性格操守很坚定端方。他立志研究古籍,在林泉之处寻找僻幽之所。探究文义,直到星落于腐草;阅读经书,不顾月坠幽窗。孜孜不倦,夜以继日,无不搜求隐奥,不曾放松片刻时间。书堂附近,景象可观,泉清石寒,桂淡兰雅,淘气的猴子常窃其庭院之果,鸣叫的野鹤频频栖息于山涧松间,时时发出吟啸之声。纤埃昼阒,烟雾锁住丛竹的翠节,露珠滋润缓缓开放的红花。薜荔的枝蔓遮蔽了墙垣,苔藓柔密丛生,像毯子似的铺在地上。这时将到午夜,忽然飘来极其浓烈的异香,渐渐布满了庭院,突然有一辆妇女乘坐的带帷的车子从空中降落下来,画轮轧轧作响,一直接近到檐柱。只见一位仙女,带着华丽的侍从,玉珮撞击有声,罗裙飘飘从云中降出。她的肌体胜过皓雪那么洁白,她的容颜胜过荷花那么娇艳。仙女正容敛衽给封陟作了一揖,对封陟说:“我的名籍本来是上仙,贬居到下界,有时到人间五岳云游,有时到海面三峰歇息。月光照到瑶宫的台阶,愁得没有心思听那风箫之管;听虫吟于粉墙,恨不能在鸳鸯被中成眠。闻燕子的浪语而徘徊,听鸾鸟的歌声而缥渺,使我宝瑟停奏,美酒懒斟。红杏在枝头艳丽地开放,激起我绮殿含颦;碧桃绽出芳香的花蕾,引起我琼楼凝眸。已经厌倦了晓妆,又渐渐萌动了春情。再看看郎君您,仪容俊秀、气度不凡,刻苦治学,才华四溢,所以仰慕您的纯真朴实,爱您的不随流俗的风格,特来拜见您的尊容,愿托身侍奉,不知郎君雅意如何?”封陟整理一下衣服把灯烛弄亮,正色而坐,说:“我家本来清正廉洁,我的性情耿直方正,贪恋古人的糟粕,探究前辈圣人的宗旨,苦读经书,燃粕幽间。盖布被吃粗粮,烧野蒿吃野菜,只是自己守贫,终不为滥,实在不敢当神仙的眷顾。决意如此,希望您及早回车。”仙女说:“我初到您的家里,未能申明恳切之意,这里有诗一首奉留,七日后我再来。”诗中写道:“谪居蓬岛别瑶池,春媚烟花有所思。为爱君心能洁白,愿操箕帚奉屏帏。”封陟看完之后像没看一样。云车去后,门窗留下芳香,然而封陟心意不可转变。七天后的夜里,仙女又来了,车骑随从如上次来时一样。仙女容颜艳丽,服饰整洁,姿态艳媚,言语巧妙。她进入房中告诉封陟说:“我因为孽缘突然缠绕,魔障锐起,在蓬莱山,在东瀛岛。绣帐锦宫,红茵生恨,翠被生愁。见双蝶在芳草之中飞舞而难过,看流莺在树丛啼叫而每生妒意。鸟虫都无不双飞,全能成对,自怜孤寝,空闺中茫然辗转。秋回银缸,只对明月而凝眸;春到琼圃,空对残花而抒怀。所以前次来时心情激切,流露至诚之意,希望您能接纳,不拒绝我的精诚之心。又不知郎君的心意终究如何?”封陟又现出严肃的面孔,说:“我身居山林,心志已经愚昧,不识铅粉银华,哪里懂得女色?希望您赶快回去,不要打扰我。”仙女说:“愿您不要心存疑虑,希望容留我丑陋之质。这里还有诗一章,七天后我再来。”诗中写的是:“弄玉有夫皆得道,刘刚兼室尽登仙。君能仔细窥朝露,须逐云车拜洞天。”封陟看完后还没回心转意。七天后的夜里,仙女又来了,态度温柔,姿容俏丽,穿着精心打扮的衣服,明眸蕴含深情,又对封陟说:“逝去的流水难以停驻,偏西的太阳容易坠落,花草树木不会停止生长,草薤上的露水也不会留得很久,轻沤的浮水,也只能停留片刻,微弱的灯烛迎风,不过瞬息即灭,虚争意气,能得几时?依仗完美的容颜,不久就变得槁木一般。所以您夸耀容鬓尚未凋零,坚决拒绝少女之爱,迷恋研究典籍,等到您衰老的时候,靠什么坚持下去呢?我有还春丹,颇能使人青春常驻,答应让我依托,必能使您满足心愿。我能让您寿列三松,瞳方两目,仙山灵府任意追游。不要去种槿花,它只在早晨才呈现自己的艳丽;不必敲石火,它不过是昏黑中的一线流光。”封陟于是怒目而说:“我住在书斋,又没做亏心事,柳下惠可以作证,叔子可以为师。你是什么妖精,苦苦欺凌逼迫我?我心如铁石,你不用再多说,倘若迟回,必当窘辱。”侍卫劝仙女说:“小娘子坐车回去吧,这是个木偶人,不值得跟他说;何况他穷困刻薄只能当作下等鬼了,哪里是神仙的配偶呢?”仙女长叹说:“我所以诚恳待他的原因,是因为他是青牛道士的后裔;况且这个时机一旦失去,又须旷居六百年,不是小事。呜呼!这个人是个心太狠的人。”又留下一首诗,诗中写道:“萧郎不顾凤楼人,云涩回车泪脸新。愁想蓬瀛归去路,难窥旧苑碧桃春。”带帷幕的车子出了门,珠翠在空中作响,箫笙轻妙,云路杳杳。然而封陟的心意还是不改。三年后,封陟得病而死。被太山之神所追,用大锁束缚住,使者驱赶着他,欲到地府中去,忽然遇到神仙的骑马随从,清道开路很严格。使者躬身到路旁说:“上元夫人游太山了。”不一会儿,有个仙人的骑从,来招使者与囚犯一起过来。封陟到那里仰面偷看,原来上元夫人就是昔日求婚的仙女,于是不禁左右弹指悲叹。仙女就把追状要来,说:“不能对这个人无情。”又要来大笔判道:“封陟往昔虽然执迷不悟,但操守坚定高洁,实在由于朴实厚道,难用风情责备他。应该再延长寿命十二年。”仙女左右的人令封陟跪下道谢,使者就解开绳索。仙官既然已经放了他,地府也就没敢再来追捕。使者又把他送回家,过了很久,封陟苏醒过来。后来追悔从前的事情,只有痛哭自责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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