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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夜取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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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住在城郊的冯大顺曾做过客货司机,跑长途,去年出车祸摔瘸了腿,驾照也被吊销。说起那次车祸,冯大顺至今心有余悸,暗叫万幸——那天,他着急赶路,从天黑开到了天亮,困得眼皮直打架。本打算撑到目的地再好好睡一觉,不想脑袋一沉竟打起了盹。恰恰此时,一辆轿车迎面驶来,不停地狂按喇叭。冯大顺当即惊出一身冷汗,急踩刹车。糟糕的是,忙中出错踩上油门,客货径直撞破护栏翻进了路旁的深沟!

昏昏沉沉中不知过了多久,冯大顺悠悠醒转。一睁开眼,便瞅到年逾七旬的老爹在偷偷抹眼泪儿。护士说,他的右腿遭受重创,膝盖骨碎裂,好在植入了十几颗钢钉,养上三五个月,如果恢复好的话,不用拄拐也应该能走路。老爹也一连声地安慰他:大顺,别担心,有爹呢。老话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一定能站起来,也一定能过上好日子。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话还真应验了。

转过年,冯大顺的伤腿基本痊愈,虽说走路一瘸一拐,这辈子再也没资格驾驶机动车,但并不妨碍他开电动车。没多久,他还在一家快递公司谋到了打更的差事,赶上活忙,人手不够用,他也会帮着分分拣拣,开上电动车去送件。这天傍晚,冯大顺顶着热辣辣的日头跑了一下午,口渴得嗓子直冒烟,便走进小餐馆,要了两个小菜和一大扎冰镇生啤。

坐在邻桌的,是两个打着赤膊的年轻人。一个生得人高马大,胸口文有饿狼图案:一个是光头,脑门上趴着条吓人的刀疤。冯大顺刚刚坐定,就听大块头硬着舌根较起了劲:“光、光头,你的酒量太差,不是我的对手。我还能喝、喝一杯白酒,你信不信?”光头男脖子一梗,探手抓起那半瓶白酒,“咕咚咕咚”全灌进了肚:“喝一杯算啥?你瞧,这才叫……本事,叫能耐。”含含糊糊说完,光头男身子一软出溜进了桌子底下。对方见状,喷吐着熏人的酒嗝笑得里倒歪斜:“熊包,起来,蹦、蹦迪去。服务员,结、结、结账。”

瞄到大块头和光头男侧侧歪歪、相互搀扶着晃出小餐馆,冯大顺不由得心跳加速,两眼放亮——邻桌的椅垫下,躺着只鼓鼓囊囊的钱包!当服务员来结账时,冯大顺用余光瞥了一眼,里面少说也有几千块,而喝得烂醉如泥的年轻人付完账,直接把钱包塞进了坐垫下。

看他们的醉态,估计睡到明早也未必能醒。就算醒酒,也难想起钱包是落在了餐馆还是迪厅。看来,今儿个真是我的幸运日,一下子发了两笔财!念及此,冯大顺快速抓起钱包奔出餐馆,发动车一阵风似的赶往老爹的住处。

2

冯大顺发的另一笔财,是只快件。

中午的时候,他再次去西华小区派件,收件人名叫宋海,昨天,他已去过一回,电话关机,“咚咚”敲了半天门,也没见到人。这次,前脚刚迈进小区,就看到几个警察从楼道里抬出一具蒙着白单的体。

“那人出了啥事?”冯大顺凑近人群问。

“死了。”一个街坊重重叹口气,唏嘘回道,“他叫宋海,老伴去世早,儿子在外地工作,家里只有他一个人。听说是心脏病突发,两天前就走了。唉,可怜呐。”

冯大顺听得心头一紧,脱口追问:“你说他叫什么?”

“宋海。你认识他?”街坊反问道。

冯大顺急忙摇头:“不认识不认识,孤孤单单没人陪,是够可怜的。”

附和几句,冯大顺掉头走远,边走边嘀咕:收件人死了,这件该如何处理?闷头琢磨半晌,冯大顺打开了封箱。箱子内,装的是只全新的智能洗脚盆,能冲能按摩,标价500多块。早在出车祸前,老爹的双脚时常发麻,行动不利落,冯大顺就想给他买只洗脚盆,聊表孝心。车祸一出,便把这事给忘到了脑后。如今,洗脚盆自己送上了门,正好了却了他的心愿!

3

当夜,冯大顺正美滋滋地分拣包裹,只听“吱呀”一声响,虚掩着的店门开了。

走进店的,是个头发花白、子拉碴的老者。老者的脚步很轻,无声无息,恍若一眨眼,人便飘到了冯大顺跟前。一同卷来的,还有一股子令人发冷的夜风。

“你是?”冯大顺问。老者僵直着身子,嗓音格外沙哑:“我来取件。”

对视之中,冯大顺禁不住打了个寒噤:老者面肌僵硬,两眼散乱无神,空洞得就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千年古井。

“谁的件?身份证。”冯大顺壮胆问道。老者摸摸口袋,说:“我的身份证丢了。哦,我叫宋海,前些日子,我儿子给我打电话,说从网上给我买了只洗脚盆,这两天早该到了。”

话音未落,冯大顺顿觉头皮发炸,本能地倒退了两大步。不可能,收件人宋海已经死了,在西华小区,我亲眼看到他被警察抬出房间送上了殡葬车!人死如灯灭,岂能复生?这个表情诡异的老者,十有八九是假冒收件人来骗件的。这种事,以前也发生过。战战兢兢想到这儿,冯大顺磕碰着牙解释说:“按规定,没有身份证,我不能给你件。要不,你回去拿户口本来也行。别,别,你明早再来吧,我只是个打更的,黑灯瞎火,件也不好找。”

老者没动,用那双空洞的老眼定定地瞅着冯大顺说:“户口本在我儿子那儿,隔着几千里地呢。除了身份证和户口本,还有没有别的法子?”

那位街坊说,宋海的儿子在外地。难不成,他……起死回生了?冯大顺愈发胆颤,甭管是人是鬼还是骗件的冒牌货,只想尽快把他打发走:“有,有,你去社区居委会开证明,证明你是宋海。你快走吧,我也该睡了。”

老者终于转了身,走向店外。冯大顺强按着怦怦心跳紧跟上去,手忙脚乱地撞上了门板。夜半三更,碰上这档子怪事,真够吓人的。冯大顺咕咕哝哝一回头,又惊得脊背发冷喊出了声:“你、你是怎么进来的?”

天,老者仍直挺地杵在店里!而冯大顺也绝不会看错,适才,老者确实已走出店,并飘飘忽忽消失在黑黢黢的夜色中。

“我想过了,我不能去社区。我要去了,要吓死人咋办?”老者顾自念念叨叨,僵硬的脸上居然露出了一丝苦笑。

4

冯大顺越听越胆突,抖如筛糠几乎要瘫坐在地。更要命的是,手机又不失时机地叫起来,那动静平素听着好听,眼下却如催命追魂般刺耳,直骇得他心惊肉跳。抖索着手指总算按下接听键,就听老婆的呜呜大哭声灌满了耳朵:“大顺,出事了,你快回来啊!”

“别哭。到底出了啥事?”冯大顺急问。老婆惶惶喊道:“爹用你买的盆洗脚,一沾水就脚胀腿肿,长满了鸡蛋大的血疙瘩,血压也高得吓人。坏了,爹晕过去了——”

“你快打120,我这就回去。爹,你劳了一辈子,还没享过福呢,你要有个三长两短,儿子会后悔一辈子!”此时的冯大顺,又惊又怕,撒丫子就往外跑。谁料,刚冲上街面,老者鬼魅般追出,拦住了去路。

“让开啊,我要去救我爹!”冯大顺急得不行,伸手就去推搡老者。猛推之下,老者的身体竟冷如坚冰,硬生生将他弹了回去。由于腿受过重伤,不能吃劲,冯大顺一时没站稳,“咕咚”坐到了地上。

活人的身子,绝不会这么凉。他,他真是……宋海

稍一愣怔,冯大顺咬牙大叫道:“我承认,是我贪心,昧下你的件送给了我爹。可这错是我犯的,自然由我来承担,和我爹无关。我求你放我一马,等救了爹,你怎么惩罚我都行。求你了!”

“看在你是个孝子的份上,我就救你这一回。”老者缓缓抬手,指向不远处。一瞥之下,冯大顺的那颗心便“嗖”地悬到了嗓子眼里——一辆黑色轿车从夜幕中杀出,如脱缰野马般直撞过来!近在咫尺,不幸骤降,老者无从躲闪,当场被撞得横飞出去,又重重摔落在地。

若非他阻拦,横街头的必将是我!就在冯大顺惊得目瞪口呆的当儿,一个黑影从车内蹿出,手持匕首恶叨叨扑至。

是那个在小餐馆里喝得烂醉的光头男。光头男狠狠踹了冯大顺两脚,破口骂道:“胆敢捡老子的钱包,你活腻歪了吧?快还给老子!”

原来,冯大顺藏起钱包离开小餐馆没多久,大块头和光头男去而复返,恶声恶气地餐馆老板还钱包。见他们不是善茬,老板慌忙调出监控,很快查到了送快递的冯大顺。而冯大顺早已掏光钞票,顺手把钱包扔进了垃圾桶。

“老子要的是钱包。钱包没了,那老子就要你的命!”光头男恼羞成怒,举起匕首向冯大顺的心口。情知在劫难逃,冯大顺悲声大呼:“爹,你多保重哇,儿子不能去见你了——”

“扑哧扑哧”,光头男连刺数刀,冯大顺却丝毫没感觉到疼痛。不知何时,被撞飞的老者已挡在他的身前,替他挨了刀。谁能相信,老者既没流血也没扑倒,直视着光头男不紧不慢地说道:“小伙子,我奉劝你一句:举头三尺有神明,不义之财不可取。心生贪念,必遭报应。”

显然,光头男也吓破了胆,“呀”一声叫,折身钻进车就逃。慌不择路之中,一头撞上了街边的电线杆……

5

后来发生的事,对冯大顺来说堪称不可思议。劫后余生,等他火急火燎跑回家,老爹的怪病竟然不治而愈,连颗小红点都没留下。天色放亮,冯大顺走进派出所,如数上缴了他“捡”来的钞票,还有那只被丢进垃圾箱的钱包。警察说,光头男和他的同伙大块头是两个负案在逃的绑匪,心狠手辣,恶行累累,撞人肇事的车辆是偷的,钱包里放有他们接下来要绑架的对象的照片和作案计划,难怪他们那般丧心病狂。冯大顺满心后怕,颤声问:宋海呢?

宋海?你怎么也问这个人?警察一脸纳闷,说在审讯中,光头男也提到了他,可案发现场除了冯大顺、光头男和大块头,并无采集到第四个人存在的脚印或者指纹。经调查,宋海早在三天前就因心脏病突发而不幸辞世。冯大顺嘎巴嘎巴嘴,欲言又止。接受完警方的批评教育,冯大顺急匆匆奔回家,重新打包好洗脚盆,再次赶往西华小区派件。

敲开门,签收快件的是宋海的儿子。冯大顺探头瞅向屋内,一幅黑白遗照映人了眼底。

昨夜取件的老者,和照片上的宋海长得一模一样!完货签完单,转身之际,冯大顺看得真真切切,照片上的宋海似乎冲着他翘了下嘴角,笑了,笑得很慈祥。冯大顺也冲他点点头,在心里说:老宋,你走好。我会牢牢记住你说的话:从今往后,本本分分做人,干干净净做事。当然,我也会用我赚的钱给老爹买只洗脚盆,好好陪伴他,孝顺他,让他度过一个幸福安康的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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