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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宗元《登柳州城楼寄漳汀封连四州刺史》赏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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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柳州城楼寄漳汀封连四州刺史

柳宗元

城上高楼接大荒,海天愁思正茫茫。

惊风乱飐芙蓉水,密雨斜侵薜荔墙。

岭树重遮千里目,江流曲似九回肠。

共来百越文身地,犹自音书滞一乡。

【解析】

这是一首境界阔大、艺术优美、寄托深远的杰作。

作者柳宗元于中唐贞元二十一年(805年)参加以王叔文为首的进步政治革新集团,因受朝廷反动保守势力迫害,被贬为永州(今湖南零陵)司马(名义是个小官,实为罪人),其集团中同时被贬为远地州司马的共有八人,历史上称为“八司马”。这八司马“皆天下之奇才”(王安石《读柳宗元传》),就此沉沦十年之久。元和十年(815年)始被召还京城,然不久诏命下来,柳宗元、韩泰、韩晔、陈谏、刘禹锡等分别被派遣为柳州(今属广西壮族自治区)、漳州 (今属福建)、汀洲 (今福建长汀)、封州(今广东封开)、连州 (今广东连县)刺史。刺史为一州长官,职位高了,可是这些地区在当时来说是更加边远、荒僻了。“十年憔悴到秦京,谁料翻为岭外行。”“二十年来万事同,今朝歧路各西东。”这是柳宗元与刘禹锡同行到衡阳,依依惜别时的赠诗。在共同理想与遭遇的基础上,彼此的友谊更深厚了。当年六月柳宗元跋涉了千山万水来到柳州,他登上城楼,俯览远眺,感慨万千,写下此诗分寄给二韩和陈、刘四位挚友。

诗的开始便以磅礴的气势,展开灏瀚无垠的画卷,城是高的,城上之楼更高,站得高,望得远,作者登临纵目,视野直抵穷边极远的原野与浩渺的大海。《山海经》的 《大荒东经》云: “大荒之中有山,名曰合虚。”《大荒西经》又云:“大荒之中,有山名曰大荒之山,日月所入……是谓大荒之野。”福建、广东一带都是濒海的,自然也都在大荒之中。首句的“高楼”与“大荒”,一高一大,一近一远,对比鲜明,而一个“接”字把两者连成一片。次句中海阔天空与浩荡愁思,一实一虚,一属客观世界,一是主体意识,而“茫茫”两字使之浑成一体了。纪昀说:“一起意境阔远,倒摄四州,有神无迹。通篇情景俱包得起。”确是的评。

三四两句写的是近景所见。狂风骤雨的侵袭,强烈地撼动城墙上薜荔和秋池中荷花。纪昀说此处是“赋中之比,不露痕迹,旧说谓借寓震撼危疑之意,好不着相”。这评语也是很有识见的。“赋”、“比”、“兴”为古人总结的三种诗歌表现手法,“赋”有铺叙、直叙的意思;“比”即“比喻”;“兴”意为“起”,指感发、联想。时论多谓“比兴”体现形象思维特征,事实上“赋”也可富于形象。如本诗这里描写眼见之景,于义属赋,就形象非常鲜明,而所写景物又富有象征意义。赋中有比兴,层次更深,既不同于平铺直叙,浅露无遗,也不同于过求比兴而忸怩作态,求深反浅。“密雨”、“惊风”,使人联想到作者当时经受的种种迫害。屈原《离骚》的“集芙蓉以为裳”、“贯薜荔之落蕊”,都是比喻自己品格修养的美好。“斜侵”、“乱飐”,美好事物遭到打击的严酷与非理,作者心灵的颤悸也都跃然纸上了,然而写来却那么自然天成。唐末司空图所谓“语不涉己,若不堪忧”,宋代严羽所谓 “羚羊挂角,无迹可求”,向往的便是这种境界。

五六两句,也是“赋”而兼有“比”、“兴”的。试看重重绵亘的叠嶂层林,这是西南地区风景的写实,岂不也象征顽固势力的层层包围禁锢么?江流的蜿蜒盘旋,岂不也联想到作者经历的人生道路与前途的曲折么?汉代司马迁《报任安书》说自己受刑之后“肠一日而九回”,形容心情抑郁之极;盛唐王之涣《登鹳雀楼》“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表现一种豪迈意气。本诗则更有发展。尽管岭树重遮,却由于登高望远,仍能逾越障碍,放眼千里,视线并未被遮住,这是从下句遥看九回江流的描写中得到答案的。尽管河道曲折,江水毕竟奔腾前进,这是从一个“流”字中可见分晓的。因此,两句反映作者遭遇许多阻碍与挫折,仍然怀着冲破牢笼的不屈不挠意志,精工的对偶中兼具沉郁与豪放之致,意境是深远的。

诗末两句,点明作者与分处四州的朋友们的共同处境与心情。他们抱负宏大,却都处于这样蛮荒僻远地区,他们相互关切,肝胆相照,却又山河阻隔,音书难通。“越”,古族名,也作“粤”,秦汉以前分布于长江中下游以南,部落众多,故有“百越”、“百粤”之称。《庄子》载宋国商人运礼帽到越地去贩卖,“越人断发文身(按:指身上刺画着花纹)无所用之”。在这样条件下,作者自然迫切地向朋友们寄诗相慰,可是何时能够寄达也难期料了!结尾感情郁勃,与起句相呼应,有力地收束全篇而又有摇曳不尽之意。

总之,这首诗只有短短八句,格律谨严而笼罩本篇,情景交融,宏观与微观相结合,多角度、多层次,赋、比、兴多种艺术手法辩证地统一,是值得反复吟诵的。相信每一回吟诵可以得到多一层审美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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