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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甫·春夜喜雨·解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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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夜喜雨

杜甫

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

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

野径云俱黑,江船火独明。

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

【解析】

作诗点眼之说,源于宋代诗话。宋人推重唐诗,多从技巧上进行探究,他们对唐诗的句法、字法进行研究,总结出了“句中有眼”的创作经验,并以此为指导,主张作诗要炼字炼句,善于“点眼”,才能如画龙点睛一样,使全诗富有神采。正如宋人胡仔在《苕溪渔隐丛话》中所云:“诗句以一字为工,自然颖异不凡,如灵丹一粒,点铁成金也。”对律诗而言,则以五言之第三字、七言之第五字为句中点“眼”之处,在选择用字时尤须着力。宋人吕本中在《吕氏童蒙训》 中曾强调: “七言诗第五字要响”,“五言诗第三字要响”,并解释说:“所谓响者,致力处也。”盖五言的第三字、七言的第五字均为绾合上下句意处,故尤应致力。魏庆之作《诗人玉屑》一书,在卷三、卷六、卷八中再三重申了“句中有眼”之说。如卷三引用了 《冷斋夜话》 中对“句中眼”的议论,卷八又举例作了说明:“‘句中有眼’:汪彦章移守临川,曾吉甫以诗迓之云: ‘白玉堂中曾草诏,水晶宫里近题诗。’先以示子苍,子苍为改两字云: ‘白玉堂深曾草诏,水晶宫冷近题诗’,迥然与前不侔。盖句中有眼也。古人炼字只于眼上炼,盖五言诗以第三字为眼,七言诗以第五字为眼也。”

由此可看出宋人对 “句中有眼” 的强调与高度重视。要点好句中“眼”,就必须炼字炼句。

在炼字炼句方面,宋人最推重杜诗,因杜甫以“语不惊人死不休”为志,其诗多苦吟而就,遣字造句最为警策,故宋人强调点“眼”之说,亦多举杜诗为例。宋代阮阅《诗话总龟》(卷二十)云: “诗人以一字为工,世固知之,惟老杜变化开阖,出奇无穷,殆不可以形迹捕诘。”这里,试以杜诗为例,略作解析:

先看杜甫的《春夜喜雨》,“野径”一联中的“云”、“火”二字为五言点实字眼。此诗系杜甫移居成都浣花溪畔草堂后作。全诗紧扣诗题“春夜喜雨”四字展开,首联赞春雨之及时,颔联状春雨润物之功,颈联写雨中夜景。这一联承上启下,至为关键。作者以“野径云俱黑,江船火独明”画出了一幅春郊夜雨图。上句于“野径”、“俱黑”之间着一“云”字,写出乌云笼罩四野,一片漆黑之状,以见出雨意正浓,足以润透田野万物;下句于一片漆黑之中点出了江船上“独明”的渔火,这个“火”字与黑压压的 “云”形成了明与暗、小与大的对比,二者相互映衬,相反相成,“云俱黑”方显出 “火独明”,而一点 “火”光更能反衬出笼罩四野的乌“云”。这句中的一个“云”字、一个“火”字乃全句点睛之处,这便是用实字点眼的例证。由这一联的春郊雨景,作者抒发了“花重锦官城”的美好愿望,使喜雨之情达到了高潮。

杜甫有《为农》诗,“圆荷”一联中的“浮”字、“落”字为五言点动字眼。《诗人玉屑》(卷六)引《吕氏童蒙训》云:“五言诗第三字要响、如“圆荷浮小叶,细麦落轻花。”“浮”字、“落”字是响字也。”此篇亦作于成都,诗中写出作者定居浣花溪畔后生活暂时安定的喜悦闲适之情。“圆荷”二句承上联中的“烟尘外”而来,写远离战乱之地的江村景物之佳美,下启 “卜宅”、“为农”之意。“圆荷浮小叶”是江上景象,着一“浮”字便见出江波不兴的静态;“细麦落轻花”是田野之景,着一“落”字亦见出田野无风时的一片静谧,惟有细麦之花在轻轻地落下。这两个动词的运用实际是以动衬静,更加突出了江村的闲适与安宁,从而托出了诗中美好的意境,引出了作者卜居于此的愿望。这是以动字点眼的例证。

《阁夜》是一首七律,“五更”一联中的“声”、“影”二字为七言点实字眼。此篇是杜甫寓居夔州西阁时夜中所作,当时国内战乱未已,蜀中亦不太平,杜甫以此诗写出了自己忧念国事的沉重心情。其中“五更”一联,上句写五更夜尽之时,听到了军中悲壮的鼓角声,是就听觉着笔;下句写三峡之中,江水湍激,星空倒映,随波涛而动摇的景象,是就视觉着笔;古人有所谓星河动摇象征有战争的说法,故此处写江中夜景,暗喻战争未已。作者用一个“声”字传出所闻,一个“影”字传出所见,使人仿佛置身于那战鼓声声、动荡不安的情景之中,体会到了诗人在战乱年代的内心感受。故苏轼云: “七言之伟丽者,杜子美之 ‘五更鼓角声悲壮,三峡星河影动摇。’ 尔后寂寞无闻焉。” ( 《东坡题跋》)

再举一首七律,《返照》中第二联的“翻”字、“失”字为七言点动字眼。此诗亦作于夔州,第二联写的是雨后黄昏时的长江景象。“返照入江翻石壁”言夕阳返照之下,石壁的影子倒映江中。作者用一个“翻”字写出了江中石壁倒影如翻的景象,准确传神,极为警奇。下句“归云拥树失山村”,写黄昏时光线渐暗,云雾缭绕于树间,渐渐已辨不清江村的轮廓。作者用一个“失”字,传出了小山村在暮色中渐渐消失在云雾树丛之中的情景。此句中的一个“翻”字、一个“失”字乃为全诗的传神之笔。故《诗人玉屑》(卷六)云: “七言诗第五字要响,如 ‘返照入江翻石壁,归云拥树失山村。’ ‘翻’ 字、‘失’ 字是响字也。”

以上数例,证明宋人的点眼之说确有一定的道理,但是,“眼”即画龙点睛之处,“诗眼”则指诗句中的传神之笔,唐诗中的不少传神之笔并非都在五言的第三字或七言的第五字上,唐人作诗时更不是先写好诗句再专门寻字点“眼”。因此,所谓“句中有眼”不过是后人对唐诗中传神之笔的体会罢了,若将诗眼硬定于某句某字上,则不免失于呆板。故后代诗论家对宋人的点眼之说尚有异议,如清人陈余山在《竹林答问》中曾论及此事:“问:《诗人玉屑》谓‘古人炼字,只于眼上炼,五言诗以第三字为眼,七言诗以第五字为眼’。然否?答:炼字无定处,眼亦无定处。古今岂有印板诗格邪?”这个回答颇为精彩!故对宋人点眼之说可以借鉴,但不可绝对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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