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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作者:[苏] 加·乌索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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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东在森林里走着。虽然没有同伴。但他一点也不害怕。这是一片真正的大森林,同他不久前跟同学一起在化工总厂俱乐部的电影里看到的那片森林一样,他的双脚踏在一层厚厚的绿色苔藓上,软绵绵的。圆圆的塔头上结着鲜红的野果,惹人喜。真好看,能不能尝尝呢?这要问外祖父,他懂得什么东西能吃。但是他不在这儿。现在安东就是一个人。大概,这里还有蘑菇,果然,地上闪出一个淡紫色的蘑菇头儿来。蘑菇,安东还是在大百科全书的插图上看见的呢,但这一个跟画上的不一样。可能有毒吧?周围的小鸟在歌唱,在啼叫。头顶上空的树枝簌簌作响,吓了安东一跳,抬头一看,一只红褐色的松鼠,拖着大尾巴,正望着他。忽然安东觉得背后沉甸甸的。他赶快回手一摸,原来是一支猎槍!好象刚才还没有呢。看起来,一切都不是真的。真正的森林是外祖父对安东讲的。这个森林不过是他梦见的。作梦时想要什么就有什么,连槍都能变出来。放槍他大概也不害怕,如果是在梦中的话。把松鼠从树上打下来吧。干么要打下来呢?让他活着吧。于是安东的手离开猎槍,朝松鼠有礼貌地招招手。使他惊奇的是,松鼠竟然高高兴兴地冲他摇了摇篷松的大尾巴,友好地眨了眨褐色的圆眼睛。其实何必大惊小怪呢?不是做梦吗?

越来越热了,光灼人。他不由得想喝水。附近应该有泉水,一个“克留奇”①。里面的水清凉,香甜,带有一股太和松树的气味。安东不久前才知道“克留奇”不仅是可以开门、给汽车引火的钥匙,或者装卸自行车轮子的螺丝扳子。“克留奇”还是使人神振奋的溪流,只要俯下身去,水就会流进红肿干透的嘴里,使它湿润,象给干涩的轴承上油似的。可是这个溪流在哪儿啊?树丛那边似乎有淙淙的声音。到底从什么地方发出来的呢?安东连忙跑过去,一看什么也没有,只有一条宽宽的壕沟,里边流的是化工总厂排出来的废水,浅绿色的,气味呛人……

【① “克留奇”(КМОЧ):在俄语里可有“泉水”、“钥匙”、“扳子”等意义。——译注】

“喝水!”

“喝吧,孩子。”

的声音。怎么到这儿来了?噢,对了,在森林中走,那是他做梦。实际上他是躺在塑料折叠上生病。把小塑料杯端到他发烧的嘴唇边。安东闻到的是梦中壕沟里发出来的那股强烈呛人的气味。他惊恐地往塑料杯里看了看,里边是混浊发绿的液体……

“我的好孩子,喝吧,这是水!你为什么往外啐?瞧,弄了我一身……”

“喝水!”

“大夫,他是什么病?”

医生慢腾腾地把胳臂伸到大衣袖子里。他的面部表情是严肃的。他不愿意使她害怕,可是……

“这是我们诊所的第四个病例。眼下我们还不大清楚。得这种病的人都是化工总厂第一批建设者的孙子。你的安东,也象他们一样,是此地出生的,而且十二年来没离开过吧?”

“怎么没离开过!他每年夏天都随幼儿园到别墅去,上学之后就到少先队野营去……”

“是化工总厂的吧?那是人为的环境。真正的森林他一次也没去过吧?你看!第三代……”

医生不忍再让这个伤心的女人受刺激。他没告诉她,昨天有一个最小的患这种病的孩子,由于严重脱水而死去。静脉注射和皮下注射都不管事,凡人工输入的液体,他的机体都根本不能吸收……这是另一个街区的事,大概她不认识那个孩子。

“他应该尽量多喝水。”

“他老要水喝,可是等我把水拿来,他一喝就往外吐。”

“耍想办法灌他。还有,你们用的家具都是塑料的吗?”

“贮藏室里扔着一个木制的旧沙发。”

“是用天然木料做的?太好了。一定要把安东搬到木制沙发上去。把他身上的尼龙衬衫脱下来。随便给他换上什么都行,那怕用破布片裹起来,只要是天然纤维的。最主要的是让他多喝水。”

“喝水!”

安东·扎哈罗维奇把消过毒的纱布小心翼翼地浸在水杯里,然后用它轻轻地抹外孙子的干裂的嘴唇。

“喝吧!”

孩子猛然一下把外祖父推开,急忙用旧印花布衬衫的长袖子去擦嘴唇。

“你怎么啦?小安东?傻孩子……你到底要什么呀?你得喝水呀,我的小傻瓜!”

“喝水!”

外祖父瞧着安东烧得发烫的身体,心里很难过,孩子在宽大的木沙发榻上显得那么小。沙发榻是好不容易才从贮藏室拖出来的……这个小傻瓜偏偏这个时候生病,现在正是最紧张的日子,刚刚建起一幢新厂房,这几天就要完成计划了……安东·扎哈罗维奇外祖父是化工总厂的总工程师,今天应该到现场去,可是女儿薇拉的车间里也忙得不可开,无论如何离不开。于是外祖父决定自己留下陪着生病的外孙子坐一会儿,而让女儿去上班。如果明天安东还不见好的话,就得请秘书安娜·彼得罗夫娜来陪安东了。

“‘克留奇’!外祖父,‘克留奇’在什么地方?”

想起“克留奇”来了。得病以前,他们爷俩曾在一起换过自行车内胎,寻找了很久螺丝扳子。他现在说的是这个“克留奇”?

“喝水……那边,树底下……水淙淙地流……喝水!”

“啊,原来是问泉水!等会儿,等会儿……泉水。啊,怨不得孩子不肯喝呢。泉水……要赶紧……”

外祖父想起他年轻时到此地参加建设的情景来。那时周围的辽阔森林沙沙作响!当然本想尽量保住森林,可是也得建化工厂啊。他得到这所住宅并把薇拉和瓦连金娜从塔约日内①接来时,薇拉还是个小姑。起初瓦连金娜高兴极了,赞叹这里的一切,因为他们在塔约日内就象住在乡下一样,组然那里也有电灯,可是房子是木板搭的,吃水要到井里去打。

【① 塔约日内:俄语意为原始森林。——译注】

“喝水!”

“唉呀!我的天哪!我怎么没立刻听懂呢?”

外祖父想起自己小的时候,在塔约日内光着脚,同别的孩子玩累了时,也常感到口渴。于是就跑回自己家的门廊,因为那里放着一个橡木桶,里边的水又香甜,又清凉……

“喝水!”

“马上,马上就来,小安东!我老糊涂了!怎么就没立刻想到呢?不然,孩子可能早就好了!”

安东·扎哈罗维奇匆匆忙忙地准备起来,他穿上开汽车穿的旧裤子。钥匙在衣袋里。这里离塔约日内大约三百多公里。只盼薇拉快点回来?如果开足马力的话,天黑前就能赶回来。

他预先把汽车开出来等候着,十分焦急地望着马路。谢天谢地,薇拉来了,真行,没有多耽搁时间!于是他打开车门,打着了火。

“爸爸!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薇拉。他睡着了,快去看看吧。我等你来着。”

“巴维尔·伊里奇让我告诉你,今天没有你也对付过去了。你明天也可以不去。以后就是休假日了。爸爸!”

“薇拉,我不是去工厂,我去塔约日内,”

“去塔约日内?不过你说说……”

“没时间了。等我回来你就明白了。我开快车去。”

汽车哞的一声开走了,一转弯就不见了。

薇拉·安东诺夫娜一动不动地守在儿子前。孩子的前额上汗涔涔的,脸上和下巴上出了许多白斑。他已经不睁眼睛了。母亲忧心如焚地摸摸湿润的前额,摸摸苍白的面颊和脖子。烧已经退了。许是有好转吧?不,不象。呼吸还很困难,几乎感到窒息。在大上翻来复去地呻吟。外祖父开着车不知上咖儿去啦。薇垃想起父亲激动闪烁的目光和他砰的一声关上车门的神情,开始不安起来。他为什么忽然要跑到塔约日内去呢?已经二十多年没去了。那里还有亲人吗?

偏巧谢尔盖不在家。他原来想叫薇拉跟他一起到地质勘探队去,可是她怎么能丢下工作,又抛下儿子呢?自从外祖母死后,他几乎成了无人照顾的流儿了。

“勘探队里也能给你找到工作,”谢尔盖劝她说,“不一定非干本行不可。”

“我们家几代那是搞化学的。”她反驳说。

“搞化学……你和你父亲的化学搞得太多了。周围的森林、河流全都给污染了。”

“我们这里是全国最大的联合企业之一。你是不是想把它砸了?然后到山洞里去住?”

“我不想砸它。你很清楚,我是为你们这种企业寻找原料的。可是也不能把整个大自然全给毁了啊!唉,等安东长大了,让他跟我到勘探队去!”

如今安东缠绵病榻,严重脱水,一天比一天消瘦。脸象小老头一样干瘪。等谢尔盖勘探回来,怎么跟他说呀?

房门吱呀一响。薇拉霍地跳起来,跑向门廊。安东·扎哈罗维奇扑通一声把严严实实盖着木盖的一只橡木桶放在地板上。还是有一些水洒了出来,在刚刚打光的镶木地板上流。

“天哪!爸爸,你怎么搞的?这是镶木地板哪!”

“让你的镶木地板腐烂去吧!得给孩子水喝。还有其他生病的孩子。我车里还有哪。”

安东·扎哈罗维奇舀了一木勺水,蹑手蹑脚地走进了外孙的屋子。

“喝水!”

“喝吧,安东,敞开喝吧!”

孩子贪婪地闻了闻充满新鲜木头香气的水,忽然轻松地抬起了头,从木勺里喝了几口水。然后睁开眼睛,冲外祖父微笑了。他向后一仰,疲倦地倒在枕头上,又闭上眼睛,开始平静均匀地呼吸了。被疾病折磨瘦了的小脸上出现了一片安详的红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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