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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八 提利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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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黑暗中独自穿衣,一边倾听熟睡的妻子轻柔的呼吸。她在做梦呢,他心想,珊莎在梦中呢喃——好像是个名字,听不清楚——随后翻过身去。作为丈夫和妻子,他们同床 而眠,但关系仅止于此。她甚至连流泪也不让他看见。

当他亲口把她哥哥的死讯告诉她时,以为她会痛苦或者愤怒,但都没有,珊莎的表情一如既往地平静,不禁让他以为对方根本没听懂。只是事后,在沉重的橡 木门隔开夫妻之后,方才传来她的啜泣。提利昂好想冲进去,给她安慰。不,他提醒自己,此时此刻她最不想见的就是兰尼斯持家的人。他所能做的,只是隐瞒红色 婚礼的肮脏细节,不要让珊莎知道哥哥被砍头和侮辱,不要让她知道母亲的体被赤着扔进绿叉河,以野蛮地讽刺徒利家族的丧葬风俗。孩子,你的噩梦业已够 多。

不,他知道自己做的不够,可又能怎么办呢?他将斗篷包皮裹在她肩膀,发誓一辈子的守护,而这,和佛雷家族将狼头缝在罗柏·史塔克的体上,并为之戴起 王冠一样,都只是个残酷的笑话。珊莎对此一清二楚。她看他的眼神,她在床 上僵硬的身躯……夫妻 聚时,他一刻也不敢忘记自己是谁,不敢忘记自己的长相。她 也没忘。妻子依旧夜夜去神木林祈祷,提利昂不知她是否祷告他的死亡。她失去了家园,失去了依靠,在这个世上,每一位所过或信任过的人,统统进了坟墓。凛 冬将至,史塔克家族自食其言。对兰尼斯特家族,如今真是炎灸盛夏,为何我却凄凉无比呢?

他穿好靴子,用狮头胸针系好斗篷,走出烛光摇曳的长廊。得以避开梅葛楼是婚姻为他带来的唯一好处。由于有了妻室仆从,父亲大人决定为他找个好居所, 便把盖尔斯伯爵粗暴地赶出了厨堡项层。这层楼的确宽敞,不仅有间大卧室和相搭配的书房,还有妻子专用的洗澡间和更衣室,以及供波德和珊莎的侍女们居住的小 房间,就连波隆也住进楼梯旁有窗户的客房——嗯,那其实是箭孔,但好歹能透过光亮。城堡的大厨房就在院子对面,但提利昂觉得忍受一点气味和噪音远胜过和姐 姐同住梅葛楼。离瑟曦越远,他就越开心。

经过房间时,他听见贝蕾娜的鼾声——雪伊经常为此抱怨,然而付出这点代价总还值得。

此女由瓦里斯推荐,从前是蓝礼大人在君临的管家,颇经世事,深谙装聋作哑之道。

提利昂燃起一只蜡烛,走下仆人们用的楼梯。地板很坚实,只听见自己的脚步。他不断往下,下到地面,走入地底,来到一个有石拱顶的昏暗地窖。盘根错节的通道联系着红堡各处,厨堡自不例外。提利昂踱过一条长长的黑暗走道,推开尽头的门。

巨龙头骨和雪伊正等着他。“还以为大人把我忘了呢。”她的衣服挂在一颗和她同样高的黑牙齿上,女人自己一丝不挂坐在龙嘴里。这是贝勒里恩,还是瓦格哈尔?它们的头颅都同样庞大。

只消看着她,他便硬起来。“出来吧。”

“不要,”雪伊露出邪恶的笑容,“来嘛,大人,把我从龙嘴里营救出来。”当他蹒跚走近,她靠过身子,吹灭蜡烛。

“雪伊……”他伸手去够,她则巧妙地避开。

“来抓我哦,”她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大人小时候一定玩过处女与怪兽的游戏嘛。”

“你说我是怪兽?”

“我说我是处女啦,”脚步轻响,她闪到他身后,“来嘛,来抓我。”

他抓了很久,最后才勉强成功,因此怀疑根本是她故意失手的。当她钻进他怀中,他已气喘吁吁、面红耳赤,不由自主地绊上龙骨。但她在黑暗中将小房贴紧他的脸颊,坚硬的小頭轻扫过他的嘴唇和鼻子上的伤疤,所有的疲惫和犹豫顿时一扫而空。提利昂将雪伊压在地板上。

“我的巨人,”他边插她,她边呢喃,“我的巨人来救我了。”

事后,他俩难分难解地倒在龙嘴里,他靠在她身体上,享受着女人清新的发香。“我们走吧,”

最后提利昂勉强开口,“天快亮了,珊莎就要起床 。”

“您该喂她喝安眠酒,”雪伊建议,“坦妲伯爵夫人就这么对付洛丽丝。临睡前濯她满满一大杯,咱俩就算在她床 上干,她也不清楚。”她嘻嘻笑道,“大人啊,哪天我们来试试嘛,好不好?”

她搂住他肩膀,替他按摩。“呀,您脖子硬得跟石头似的,什么事情不痛快啦?”

虽然伸手不见五指,提利昂仍用它们来计算。“多咧,我老婆、老姐、外甥、老爸、提利尔家。”他伸出另一只手。“瓦里斯、派席尔、小指头、多恩的红毒蛇。”只剩最后一根指头。“每天早上洗脸时看见的那张脸。”

她吻了他破损的鼻子,“这是张勇敢的脸庞,和蔼而欢快的脸庞,真希望我现在就能看见它。”

全世界的甜蜜天真都蕴涵在她曼妙的声调。天真?傻瓜,她是个女,对男人,她只懂得两间的那话儿。傻瓜,大傻瓜!“我宁愿看见你,”提利昂坐起来,“宋吧,今天的事情多着呢,对你我都不容易。噢,不该把蜡烛吹掉的,乌七八黑,怎么找衣服呢?”

雪伊娇笑,“我们就着出去呗。”

是吗?要给人看见,你非教我父亲吊死不可。将雪伊收为珊莎的侍女拉近了他们之间的距离,但提利昂戒心不减,因为瓦里斯警告过他,“我曾为雪伊伪造了一通背景,却只可骗过洛丽丝和坦姐伯爵夫人,骗不过令姐。若她起疑……”

“想必你能替我圆谎。”

“对此,我无能为力。我只好告诉瑟曦这女孩是你在绿叉河战役之前找的营,并违抗父亲的严令带来君临。我不能对太后撒谎。”

“你经常对她撒谎!要我把真相告诉她吗?”

太监叹口气,“哎哟哟,大人,这话可太让我伤心了。您知道,我一直对您忠心耿耿,但也必须为太后服务。如果没了利用价值,她怎会留我一条命呢?我没有凶狠的佣兵,没有英勇的哥哥,只有几只小小乌。靠着它们的情报,才能日日苟延生命哪。”

“抱歉,我可不会为你哭泣。”

“是嘛?请您原谅,我也不会为雪伊的下场而哭泣。说实话,我不明白像您这么一个聪明人为何就让一个女人弄得头脑不清?”

“你当然不明白,你是个太监。”

“是吗?在脑子和两间的那肉之间,只能选择其一?”瓦里斯咯咯笑道,“那么,或许我该为自己庆幸。”

八爪蜘蛛说得对。提利昂在放置龙骨的黑暗房间里摸索衣服,沐然心惊。所冒的风险不仅让他极度紧张,而且内心充满负罪感。去他的,异鬼才有负罪感,他边套外衣边想,我负罪什么?

我老婆根本不要我,尤其不要我身上最想要她的那一部分。或许该老老实实将雪伊的事告诉她,我又不是头一位养情妇的贵族。珊莎自己那重荣誉的父亲不也生出个私生子么?只要明确答应永远不碰她,想必珊莎会听任他和雪伊欢娱云雨。

不,这不行。他的夫人虽发过婚誓,终究不能信任。她两间是清白的,但对背叛之道却并不陌生——正是她将父亲的计划泄露给瑟曦。就算把过往统统抛开,这个年龄的女孩本身也无法守秘。

唯一安全的办法是送雪伊离开。要不送她去莎塔雅那儿?提利昂不情愿地想。在莎塔雅的院,雪伊可以穿戴喜的丝绸和宝石,招待英俊 柔的贵宾,这样的生活,比起当初遇见她时的景遇,不是大为改观了么?

或许,假如她厌倦了勾栏营生,我为她找个丈夫。波隆行吗?佣兵素来对他死心塌地,而今成了骑士,对她是个极好的对象。塔拉德爵士呢?捉利昂曾目睹他 充满欲望地盯着雪伊。有何不妥?雇佣骑士又高又壮,长得有几分潇洒,活脱脱一个年轻的英雄。当然,现下塔拉德还以为雪伊只是贵妇人的漂亮侍女。假如结婚以 后,发现她原来———“大人,您在哪儿?嘻嘻,您被巨龙吃了么?”

“不,我在这儿,”他扶住龙骨,“我刚找到一只鞋,好像是你的。”

“大人的声音听起来好严肃哦。我惹您不开心了么?”

“哪里,”他放缓语调,“你一直是我的开心果。”这才是我们真正的危险。每次想送她离开,决心都在她的笑意面前维持不长。透过黑暗,提利昂隐约看见 雪伊将羊毛袜套上苗条的长腿。能看见?原来光线已渗进地窖墙壁高处那排长窄窗,坦格利安家族的巨龙头骨在周围浮现,犹如灰雾中的黑影。“天亮了。”这是新 的一天,新的一年,新的世纪。在绿叉河和黑水河的恶战中,我活了下来,他的也能活过乔佛里的婚礼。

雪伊从龙牙上取下裙子,当头套进。“我先上去,贝蕾娜需要帮忙一起准备洗澡水。”她弯下腰来,给了他最后一吻,正好吻在双眉之间。“我的兰尼斯特巨人,我爱你。”

我也爱你,亲的。她从前只是个女,但我理当让她有个美好的下半生,比留在我身边更好。我要让塔拉德爵士娶你。他是个正派人,生得高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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