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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雅可夫斯基《和财务检查员谈诗》原文及赏析·〔苏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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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联〕马雅可夫斯基·和财务检查员谈诗》

财务检查员公民!

请原谅我打搅你。

谢谢……

我站站就行……

不必客气……

我找你

谈的事

有微妙的性质:

关于诗人

在工人队伍中的

位置。

你们对我

又是征税,

又是罚款,

让我和

粮店老板

与土地所有者

为伍。

每半年

你征我

五百卢布,

如果不报收入预算单,

还要罚

二十五。

我的劳动

和任何劳动

都是一家。

你瞧瞧——

我的消耗多大,

我的生产

要花去

多少费用,

还有原材料

要多少代价。

你当然知道

有一种现象

名叫“押韵”。

比方说,

一行诗

末尾的词儿是

“他爸爸”,

那么

隔一行,

咱们凑齐字数,

就给它

押上个什么

“兰巴得利八——吧”。

按你们的术语,

韵脚

就叫期票。

隔一行就得兑现!——

不欠分毫。

只好在

快要用空的

变格变位的

钱柜里

把零钱——

词尾和后缀

苦苦寻找。

当你设法

把一个词儿

塞进诗句,

它偏不进去,

使劲硬挤,

就挤破了。

财务检查员公民,

说老实话,

这些词儿

真叫诗人

破费不少。

按我们的说法,

韵脚

是一个桶。

火药桶。

诗行

是导火绳。

诗行冒烟到了末尾,

引起爆炸,

于是整座城市

随着那节诗

飞到空中。

以何种税率

上哪儿找这样的韵脚,

才能保证它

一枪一个,

弹无虚发?

史无前例的韵脚呀,

也许还剩下

仅有的五个

在……

委内瑞拉。

我不分冬夏

奔波在外。

又是预支,

又是借贷,

欠了一身债。

公民,

核算核算火车票价吧!——

全部诗歌

都是到

未知领域的

出差。

做诗——

和镭的提炼一样:

一年的劳动,

一克的产量。

为了提炼仅仅一个词儿,

要耗费

几千吨

语言的矿。

可是比起老也烧不着的

词的半成品来,

这些词儿

燃烧得

何等痛快辉煌!

这些词儿

能在几千年间

鼓动起

千万人的心房。

当然,

诗人也是

色色俱全。

有多少诗人的手

过于轻佻随便。

他能象魔术师一样

从自己嘴里

或从别人嘴里

拽出诗句一串。

对于那些

抒情的太监们

有什么好说? !

夹进

别人的诗句,

面无愧色。

这是在遍及全国的贪污盗窃中

一种

司空见惯的

贪污盗窃。

这些洋洋洒洒的

当代诗词,

尽管也哇啦哇啦地

风行一时,

一旦进入历史,

就将变成一笔

加在我们

两三人的

成品上的

附加开支。

如同俗话说的,

要吃上几十斤

盐,

抽上一百支

烟,

才能从人类深处的

自喷井

开发出一个

价值连城的

字眼。

请立刻

降低

税款,

去掉

税款中

一个车轮似的圆圈!

一卢布九十戈比

能买一百支烟,

一卢布六十戈比

可以买一包食盐。

你们的调查表里

一大堆问题要填:

“曾否出差?

有何公干?”

可是

如果我

这十五年

骑垮了

十匹飞马,

又该怎么算?!

你们的表格

这一角

还有仆人和财产。

设身处地替我想一想:

如果我是

人民的引路者,

同时又是

人民的公仆,

那该怎么办?

我们的诗歌里

是阶级

在发言,

而我们——

无产者

是笔的发动机。

年深月久,

灵魂的机器

已经磨蚀,

人家就说:

“江郎才尽了,

把他归入

档案室!”

热情渐衰,

豪气渐减,

额头

遭到了

时间的摧残。

最可怕的枯竭

正在来临——

心和灵魂的

枯竭。

等到太阳

象肥猪般

升起,

照耀着

没有乞丐和残废者的

未来世纪,

我早已

死在篱下,

烂掉,

和我的

十来个同事

在一起。

请为我

算一笔

死后的收支平衡!

我知道,

不吹牛皮,

我肯定:

同今日的

投机家和钻营家

成为对照,

我将是

唯独的一人

陷在深深的债务坑中。

诗人的债务是——

用铜嗓子

吹起警号,

朝着市侩气的浓雾,

迎着沸腾的风暴。

诗人

永远是

宇宙的债户,

付着

利息

和零头,

没完没了。

我负债无数:

对百老汇的

灯火辉煌,

对巴格达地的

天空晴朗,

对我们的红军,

对日本的樱花,

对我来不及写的

一切

都欠债未偿。

我何苦

戴这顶帽子,

被称为诗人?

就为了

用韵脚瞄准,

用节奏鼓劲?

坐办公室的公民!

要知道诗人的语言

能使你们永生,

能使你们成仙。

多少世纪后,

从故纸堆里

拣起一行诗,

就能唤回时间!

于是这个日子

将带着一批

财务检查员,

带着奇迹的闪光

和墨水的臭味

重新出现。

今天的务实的居民,

请上交通部

领取

通向不朽的车票吧,

把诗的作用

计算计算,

再把我的收入

分摊到

三百年。

但诗人的力量

不仅仅是在未来

使人回想起你们

而耳朵发烧。

不!

诗人的韵律

今天,现在,

就是抚爱,

是口号,

是皮鞭,

是刺刀。

财务检查员公民,

我缴纳一个“5”,

请把它后面

全部的“0”

统统消除!

在最贫苦的

工农的

队伍里

有权利要求

一寸土。

要是

你们觉得

事情不过是

利用

别人用滥的言词,

那么,

请吧——

这是我的自来水笔,

你们

可以

自己试一试!

(飞白 译)

马雅可夫斯基在一九二六年八月二十六日给莫斯科市财务局递交了一份申请书,请求降低他该年的所得税率。诗人在申请书中写道:“这个申请书不是偶然提出来的,而是经过深思熟虑,从整个诗歌和理论工作中归结出来的……”诗人要求,在计算所得税额时,要把他当作劳动者。《和财务检查员谈诗》正是在一九二六年以单行本发表的。

这首诗是有感于当时文艺界的粗制滥造而写的。马雅可夫斯基赞美了严肃诗人的劳动, 以严肃的态度批评了那些喜欢重复自己和抄袭别人的所谓诗人,对遍及全国的司空见惯的剽窃现象进行了猛烈的抨击。他怀着庄严的使命感,既要作人民的引路者,又要当人民的公仆,觉得永远有写不完的东西,他永远是宇宙的债户,尤其是在市侩气的浓雾弥漫全国的时候,诗人更有义务迎着沸腾的风暴,用铜嗓子吹起警号,高呼战斗的口号,举起皮鞭,端起刺刀。

诗歌创作是十分艰苦的劳动,脍炙人口的上乘佳作决不是可以信手拈来的,只有千锤百炼才会产生诗歌艺术精品,为此诗人必须付出无比高昂的代价。“做诗——/和镭的提炼一样:/一年的劳动,/一克的产量。/为了提炼仅仅一个词儿,/要耗费/几千吨/语言的矿。”马雅可夫斯基对词的锤炼从不吝惜时间,常有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气慨。诗的音韵和意境是诗赖以飞翔的双翼。马雅可夫斯基在音韵上练就了超乎前人的功夫,他的诗意境也十分奇特。他在音律上刻意求新,提炼出了“史无前例”的韵脚,使他的诗具有高度的音乐性、巨大的跳跃性和强烈的鼓动性。马雅可夫斯基的诗大都是为朗诵而写的,他本人就是一个优秀的朗诵者。他的诗的韵脚都是朗诵时需要强调的字眼,有人称之为“诗眼”。诗人把诗行比作导火绳,把韵脚比作火药桶,“诗行冒烟到了末尾, /引起爆炸,/于是整座城市/随着那节诗/飞到空中”。奇特的韵脚引起奇特的爆炸性的效果。马雅可夫斯基为了把最有特色的字眼放在行末,充分开发俄语的音响资源,匠心独具地将俄语词尾变化复杂、音节较多、辅音连缀多、句子倒装可塑性大等特色运用于诗韵中,别出心裁地创造出了“无人用过的,韵书里也没有的”韵脚,使自己的诗韵与众不同,而且也使自己的诗无自我重复的痕迹。正因为如此,马雅可夫斯基才写出了能在许多年间鼓动起千万人的心房的不朽诗篇。

(陈历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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